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易经里的南方(6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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摘要:钱穆认为中国的国都决不能设在南方:“中央政府是一国的头脑指导中心,头脑该摆在冷的地方,要暴露在外,要摆在大门口,摆在前面。”梁启超等人早
钱穆认为中国的国都决不能设在南方:“中央政府是一国的头脑指导中心,头脑该摆在冷的地方,要暴露在外,要摆在大门口,摆在前面。”梁启超等人早就论述过钱穆的观点,认为北方更占优势,而且统计的结果也显示,中国的国都绝大部分时间设在北方。钱穆认为南方的角色并不重要:“只是开着窗口,接受一些外面空气是适合的,却没有元气淋漓。不能希望在此地区来旋乾转坤,挽回气运。”如果只关注南方的花花世界,在钱穆眼里,中国就失衡了,“现在的中国,是血脉不流通,神经不健全,营养和神智,都堆积在一个角落里,臃肿了,偏枯了。”
但钱穆、梁启超等南方人显然没有注意到北方受南方吸引,只是重在欲望满足层面,而对南方精神的吸纳不足,没能意识到南方的果实是自由的创造。今人多以为道家跟西学的自由主义同调,梁启超等人意识到道家乃南方之学,但迄今为止的中国制度和历史是儒家(东方)法家(北方)主宰的历史,还没有把道家(南方)墨家(西方)的精神转识成智、化知为制。
因此,我们可以说从中国的社会到钱穆这样的知识人,都没能理解南北问题高于东西等其他问题,都没能尊重东方之珠。南方在人们眼里是出废柴和低端人口的地方,这甚至反映到中国首善之区的南北关系。从改开年代南城的“浙江村”“上访村”到近年的南城低端人口聚集地,就算是最有活力、最坚韧的地方,但在政府和民间心中都是脏乱差的地带,甚至是需要驱逐的对象。
我在《节日之书》中说:“一个城市的南边不仅代表天、心脏,也代表繁华、活力,而北边则代表地、水,代表财富、权贵,尽管东城富西城阔,崇文穷宣武破,但南城一直是民众的家园,是顽强、创造、分工、服务的象征。对南城的尊崇不仅是敬天畏天,也是对创造性的尊重。同样,其他方位的重要性也不言而喻,只有这些时空和谐相处,我们的世界才会有持续不断的创造性跃迁。”
倾听南方的声音
中国文化把南方划入五行之一火行的范畴,火代表光明、精神、温暖,在东南西北的关系中,东西方的关系既是雷泽归妹卦和泽雷随卦的关系,是男欢女爱的关系,是追随、学习的关系,南北关系则是水火既济或未济的关系。如果不能把南方的精神纳入进来,仅仅打压它,那么中国就如钱穆所言永远失重。
这种失重不仅在政治经济的治理上是扭曲的,就是在思想精神上也是扭曲的。这种失重从司马迁发现以来,中国人没有解决它,反而更变本加厉地坐实了它。现代史上的“胡焕庸线”其实就是司马迁线的细化,也是对本文所说的南北关系的更宏观的表述;如果说本文中的南北泛指黄河、长江两大流域而言,胡焕庸线则是农牧分界线,是400毫米等降水量线。胡焕庸发现,在此线东南半壁36%的土地供养了全国96%的人口;西北半壁64%的土地仅供养4%的人口。二者平均人口密度比为42.6:1。到当代,仍是如此,2000年第5次人口普查发现,“胡焕庸线”两侧的人口分布比例,与70年前相差不到2%,线之东南生存的人已经远不是当年的四亿三千万,而是十二亿两千万。
钱穆以及一般人因此多以为大陆有纵深、有深化发展的空间。好像是说中国南方已经发展过度,已经发展得很好,该开发西部北方了。但如中国人不能深刻地意识到南方的意义,中国人在大陆的生存方式也许仍只是重复此前的历史。
其实南方在不断地教训我们,流行文化不说,通俗歌曲是从香港一路向北影响我们的,人们的吃穿住行等生活方式绝大多数是受南方的影响。有人甚至调查过,当代出版界的动漫题材是从海南一路向北影响我们的……但我们很少听取并接受南方的真精神。由此带来的反面教训更多,无数光鲜的城市在一场暴雨面前就被打回原形,无数北方的城市在南方的诱惑面前成了一座座空城。而非典和当下的庚子之疫,都是从南方发生,检验我们社会的治理水平和文明水平。
借用网友们的语言,要让中国人认识南方,“太南了”。但2019年呼声最高的年度汉字之一就是南字,我们或许可以展望,人们正在倾听南方的声音。
中原视角的南方时空意识的诞生、确立是文明史上的大事,而对其丰富、细化是每一时代的任务,也是文明的责任。每一文明的时空观有所不同,都受其文明地理空间的影响。比如古代中国和古代希腊、罗马文化,其时空观就有所不同。普通人都知道,中国人和西方人对天上星象的命名都有不同的体系,如中国人的星象名称多跟农业有关,西方人的星象名称多跟商业、海洋有关。我们难以还原中国的先民最终时空的萌芽,是先有了时间意识还是先有了空间意识?在空间感中,是先有东西方的意识,还是先有南北方的意识?这些问题未必有客观的正确的答案,但有助于我们理解先民的生活。学者们越来越清楚,以黄河流域为中心的中国史观固然有道理,在相当一段的历史中也是一种事实;但这一史观遮蔽了足够重大的问题,即中国上古史不是只有黄河流域中心,还有长江流域文明。南方的文明甚至有着更精彩的表现,比如良渚文化称得上玉器时代的巅峰创造,考古发现在近千年的良渚文化墓葬里,人体骨骼几乎都是完整的,这对应于其他地方或之后的墓葬,可知良渚时代有着近千年的和平,没有战争、杀戮等等,只是到国家形成后的三代之际,北方和黄河流域因为马车、青铜等硬实力占了上风,开始主导大陆中国;即使如此,华夏文明仍是两种以上文化融合的结果,南方文明的贡献尤其多。从人类迁徙史、分子生物学的角度也证实,大陆中国的人居史是南北两路先后进入、并在中原的汉水流域融合的。语言学证据表明,河、汉、江,三条大河成了汉文化的基础词汇,天汉、银汉、霄汉、河汉、江汉,汉水的重要性一度居江河之前,与天共名。但到了《诗经》时代,黄河流域的部落邦国崛起,“大启尔宇”的征服,开始妖魔化南方,并把“黄河中心主义”转换成“中原”“中国”等中心主义教化四方。不仅南方成了蛮荒的代名词,周文王的大伯跑到吴越一带“断发文身”,熊子受命到荆楚大地开疆拓土时“筚路蓝缕,以启山林”,就是汉水也成了周天子丧身的边远河水。文明史上的一个重要现象是,对异质文化的征服,更不用说蛮族对文明水准高的文化地区的征服,在妖魔化后者的同时,又悄悄接受了后者的文化甚至生活方式。这就是我们理解的,在中原中心主义扩张的过程中,南方文明虽被粗暴化妖魔化对待,但仍贡献多多。理解这个大的背景,我们猜想空间意识的产生,东南西北既近取诸身,得益于每个人的身体感知,又远取诸物,受益于远方、天地间的重大物象。因此,说文解字的几位大家如许慎、段玉裁对“南”字的解读,就只能称作一解。他们解释“南”字,是说南方的草木有枝丫,“艸木至南方,有枝任也。”“大阳者南方。南任也。阳气任养物。於时为夏。云艸木至南方者、犹云艸木至夏也。”显然,许、段等人对“南”字的解释重在南方、夏天的草木特征。这固然有道理,但不足以说明上古人对南方的重视。以汉字叔叔网站列出的字例统计,在甲骨文、金文中,东(81、20)西(82、22)南(108、34)北(50、18)四个字,出现频率最高的就是“南”。因此,古人造字,“南”字有更多样的意义。比如对当时黄河流域一带的先民来说,南方和夏天不仅意味着树木茂盛,还意味着歌舞。周南、召南,本来就是指乐舞,南音、南风,这是三代时南方给人的重大意象。古人乐器中除了丝竹,还有石磬、石钟,以及仿造石器的青铜乐器,这些乐器中,南方的编钟、石钟几乎就是“南”字的意象。有人认为,春秋时期的钟镈为流行于闽越一带的乐器,而闽越又位于中原的南方,于是便以“南”为方位字。这一说法依据何在尚不清楚,因为春秋时代的南方还是指荆楚一带(如郑桓公问史伯:“南方不可乎?”郑、史二人都明白是指荆楚,在中原一带看来,楚人好巫,擅长歌舞。)如把“南”字指闽越乐器就有些狭隘化了,看看古代随国的编钟样子,也更清楚“南”字不单跟闽越一带有关。无论如何,后人认为“南”这个字,本是一种乐器,是对历史情景一种合理的还原。唐兰先生以“南”为“瓦制之乐器也”;郭沫若《甲骨文字研究》:“由字之形象而言,余以为殆钟镈之类之乐器。”《诗·小雅·鼓钟》:“以雅以南。”高亨的《诗经今注》:“南,乐器名。”“南”字后引申为周朝中心以南的地域。而“以雅以南,以籥不僭”,可以解释为天子之乐和南方之乐共同按节拍奏响。易经中的南方文字语言的运用表明南方在先民心中的重要性。这一论断也能得到《易经》的支持。在易经本文中,有西南、东北等词连用的卦爻辞外,即《坤卦》《蹇卦》《解卦》:《坤》:元亨。利牝马之贞。君子有攸往,先迷,后得主,利。西南得朋,东北丧朋。安贞吉。《蹇》:利西南,不利东北。利见大人。贞吉。《解》:利西南。无所往,其来复吉。有攸往,夙吉。除此以外,北方的北字没有单独出现过,东方和西方并举的爻辞有两处,即《既济卦》:九五,东邻杀牛,不如西邻之禴祭,实受其福。因为《易经》卦爻辞是周文王父子编写的,站在周人的角度,对周人的西方位置表述自然多一些,西方的西字单独出现了三次,即:《小畜》:亨。密云不雨。自我西郊。小过卦:六五,密云不雨,自我西郊。公弋取彼在穴。随卦:上六,拘系之,乃从维之,王用亨于西山。这三次,两次都是一样的,而且“西郊”“西山”,以及东西并举的“东邻”“西邻”等物象都过于凿实,并非是对地理空间方位的认知。《易经》对东西方的表述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自我宣传,即东方的商王朝再怎么有排场,也不如我们西方的周人朴实更得好处,用现在的话,这是文化自信。因此,东、西、北作为地理空间边界,在作易的周人眼里,只有“西南”“东北”并列的利和不利的差异。但是,南方在《易经》中居然出现了两次。即:明夷卦:九三,明夷于南狩,得其大首,不可疾贞。升卦:元亨。用见大人,勿恤。南征吉。就是说,东方、北方、西方意味着什么,《易经》没有说,但南方意味着什么,《易经》说了,两卦的意思都是说,向南狩猎、征战、攻打、强取豪夺是吉利的,能够得到好处的。如果我们理解,在三代之前先民们就已经熟悉东南西北和春夏秋冬时空差异,只是还没有付诸语言文字表达;文王父子演易,意味着《易经》从象数时代转向文字和义理时代,他们不能把东、西、北以及春夏秋冬的时空感写进《易经》,单单两次强调南方,就说明南方在当时人心中的重要,重要得高过强权商王朝当时所在的东北方。按孔子的说法,《易经》是忧患之作,尤其演易的文王是有忧患的。这个忧患是什么?孔子和历代的易学家没有提供答案。我们今天能想到的,文王带领周人跟强大的商王朝相处并没有太大的问题,商周联姻,文王也得商人尊重,即使商王随意处死其他部落首领时,并没有置文王于死地,甚至还给了文王不小的权力。在商王和当时人眼里,文王即使德望再大,也不足以取代商;文王自己也知道周人的力量太小,周人没有条件取代商。但没有条件文王为什么还要创造条件地投入到灭商的大业中去?只能说文王有忧患。这个忧患应该就是古公以来周人面临的问题,即是夏朝、商朝近千年所享有的温暖期气候要结束了,气候变冷使得北方民族向南抢夺生存空间,最早感受到压力的就是古公。从这个角度看,文王的伯父们往南方的吴越一带跑,其实也是这种压力下的一种出路。文王的忧患因此可以说是本部落民族的传统,是深入到骨子里的。他必须解答。所以,他演《易经》也好,制定灭商战略也好,都是有这样的一个背景。研究气候史的现在有一个历史假说,就是在温暖期,华夏文明的制度趋于开明、社会多一些自由开放;到了寒冷期,制度趋于专制,社会走向封闭。但还有一个问题没有得到关注,就是在温暖期,大陆中国的南北基本处于和平发展,南北相安无事;到了寒冷期,北方就不仅要对南方动手抢生存资料,也会抢生存空间。因此,文王们从历史和现实中认识到,无论北方正常还是为生计所迫,南方总是有生活和生存所需要的东西,南方意味着丰富、富饶、充裕。所以文王在《易经》中强调南方的意义,他无意中揭示了大陆中国东南西北方的某种秘密,东、西、北等地方固然也宜人居住,南方固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,如蛮荒、筚路蓝缕、断发文身,但南方更富饶。南征、南狩,甚至后来的周王南巡,都意味着机会,意味着财富。这个文王时代,载入经中的南方观念其实是某种集体无意识。直到当代,从乞丐到打工者都清楚,南方饿不死人。民间顺口溜说,宁愿向南走一年,不愿向北走一天。《易经》文化中的南方属性《易经》中的时空观应该在孔子等人做易传时得到发挥,到汉代时构成了相当完备的体系。即五季、五方、五色、五音、五味等等有其对应性,如东、南、西、北、中跟春、夏、秋、冬、长夏对应,跟宫、商、角、徵、羽对应……大千世界的所有现象都在这一体系之中,它简单,正因为简单,它能够“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,曲成万物而不遗”。只是传统中国人熟悉的这个体系,对当代中国人来说已经相当陌生。在这个体系中,时空是一体的,可以相互转化相互说明的,即东、南、西、北对应于春、夏、秋、冬,这就是时空四象。同时,时空有天、地、人的道理,即天道的时空四象是谓元、亨、利、贞,地道的时空四象是谓生、长、收、藏,人道的时空四象是谓仁、礼、义、智。在此之外,时空还有视觉、听觉、味觉等属性……现代人可能会问,这种说法如何能够证明?但对人文社会来说,这些说法不能证明也有效用,它们甚至是百姓日用而不知的道理,中国人宣扬化民成俗,但时空的这些属性才是化民成俗的典范。我们从南方和夏天的地道属性即“长”一词可知,南方和夏天不再是学生,而是学长,是生物都争夺生存空间中如何长大长好。南方和夏天的花草树木都是茂盛的,可以疯长来形容。但生物们缠斗如何长得好、长得大,人道属性因此总结出“礼”,即秩序、礼仪、制度等等来约束个体,来确定边界。如此回到天道属性,南方和夏天的亨就不仅有亨通的意思,也有烹煮、煎熬的意思,这种如“天地为炉兮,造化为工;阴阳为炭兮,万物为铜”的时空,因此有了独特的视觉意象,南方和夏天的颜色是红色的。这种时空还有了独特的听觉意象,南方和夏天的声音是徵音,徵音的传播方向是向上的,因为夏天和南方的气温高,地面温度跟空中温度差异大,声音从温度高的地面向温度低的空中传播。因此夏天太阳底下的声音难以传远,以至于外人难以听见。这种向上走的徵音一浪高过一浪,如南方的锁啦,如叽叽喳喳的鸟叫。南方人的话语在北方人听来就如同鸟语。这种时空还有了特别的味觉,南方和夏天的味觉属性是苦味。当季的食材中就盛产苦瓜、苦菜,南方人的饮食中就喜欢放糖来提鲜或中和。当然,在南方和夏天,如果心火过旺,人们会说,吃点苦吧。在这个意义上,亨看似通达、繁盛,其实是苦难的历程。在这个体系中,如果时空以春秋来指代,那么,万物聚散皆在春秋之中。对于自然世界而言,一切属性也有时空归属,如五行中的四行,金木水火即分属西东北南和秋春夏冬四象。对人文社会而言,其万事万象也有时空属性,如以人生阶段论,少年、青年、成年、老年即是时空四象;如以四民社会结构论,士、农、工、商即分属北东南西和冬春夏秋四象。我们以此来看南方和夏天,青年人天然地属于这个时空。青年人看似通识,享受生活;但天然地处在苦难、煎熬的人生阶段。冰心的诗句说:“成功的花/人们只惊羡她现时的明艳/然而当初她的芽儿/浸透了奋斗的泪泉/洒遍了牺牲的血雨。”青年人有朝气,如能发出健康正常的徵音,就是蓬勃向上的声音,那么人们就会欣赏他、布施他机会、感觉自己也年轻起来,感觉自己向善而开阔起来。闻徵音使人乐善而好施。当然,南方水多,但在四象五行中,水行归属于北方,南方属于火行。因为南方火大,王充如此说南方:“太阳之地,人民促急,促急之人,口舌为毒。故楚、越之人促急捷疾,与人谈言;口唾射人,则人脤胎,肿而为创。南郡极热之地,其人祝树,树枯;唾鸟,鸟坠。”在四民社会中,南方归属于工人。较之其他地方,南方更重视分工,手工业、轻工业不仅在传统中国属于南方的强项,就是现代中国也是南方的本事。当代的改革开放,最初最重要的力量来自南方劳动密集型产业的拉动。中国人的生命情怀或人生的需要,即家国天下情怀或说个人、家、国、天下的认同需要,如按时空四象来论,也分属于春夏秋冬和东南西北。家在南方、家在夏天,家像南方和夏天一样代表光明、温暖。个人从春天出发,必然要走向夏天,成家立业。从这个角度看,家族文化虽然是全体中国人的伦理特色,但在中国南方表现得更为强化,更为突出。以南方来看历史我们由此可知,南方在中国的地理空间中占有最为重要的位置。非常有意思的是,夏、商、周三代都在黄河流域,其势力范围北至北纬38度,即现在的榆林、太原、石家庄一线,这是李零等人说的农牧争夺线,南至北纬35度以南一点。三代的王城都是北纬35度附近,即现在的西安、洛阳、郑州、开封一线,这条王都线都在王国势力范围的南端,说明三代对南方的看重。三代之所以没有扩张到长江流域等真正的南方,我们猜想,因为三代的气候在随后两三千年的中国史上都是算高的,当时的黄河流域足以生存,而且三代主要是旱作农业,跟南方精耕细作的水稻农业有差异,三代要向南扩,还暂时没有能力,消化不了南方。周取代商后,最初的战略是要压服消化、压服“殷顽”,并剪除其同盟方国的羽翼。所以当时一些重要诸侯国都在这一带,如卫国(旧商都),又如齐国和鲁国在“大东”——这是殷商的同盟地区。到了西周中期以后,周的统治在中原逐渐稳固,开始在更大范围中拓展,昭王、穆王时期不断向淮夷、于越、荆楚用兵,为巩固对南方疆域的控制,同时也为了夺取战略物资“铜”和保护南征通道,又把一些姬姓兄弟叔侄从山西、陕西移封到淮水上游和汉水中游地带,建立起随(曾)、唐、蔡、应、息等数十封国,组成一个庞大的姬姓封国集团,史称“汉阳诸姬”。它们互为犄角之势,负责监视并阻断荆楚和淮夷、于越结盟,为安定南方起了重要作用。在西周的冷期过后,春秋时代迎来了新的暖期。气候的温暖带来了人文的丰富和相对的自由,春秋时代的百家争鸣可以说是大陆中国各方表达自我的结果,东方之学的儒家、南方之学的道家和辞赋家、西方之学的墨家、北方之学的法家都一时称盛。轴心时代的突破得益于大陆各方竞争和彼此增益。跟北方、西方,甚至东方相比,上古南方几乎没有扩张的史实。只是到了春秋时代,周人分封的熊子到南方创业,熊楚才有了征服扩张的抱负,但楚国问鼎中原也只是问了一下。后来的吴、越一时称强中国,也没有北上统一中原的野心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南方之于中国,只是一个富饶的、自足的,没有政治愿望、没有权力宣示的地带。战国以西方强秦对东方六国的统一告终,但在秦国以流氓手段削弱乃至吞并楚国的时候,楚国人说了一句狠话:“楚虽三户,亡秦必楚。”这个悲壮的预言确实实现了,陈胜、吴广率先发动,楚人项羽、刘邦随后成为灭秦的主力。南方人挑战了不可一世的强权,并建立了汉王朝,这个朝代、帝国、人民的新的名称是对江、河两大流域的兼容和超越,是南北方在汉水流域即秦岭淮河一带的会师、成全。汉因此成了华夏民族、人民的名字,汉人、汉子因为包容南北而有着南方之强和北方之强,以至于民族主义的最强音在大汉王朝发出来了,犯我强汉者,虽远必诛。汉代的司马迁把时空四象引入人文历史,他提出了有名的司马迁线。“东方物所始生,西方物之成孰。夫作事者必於东、南,收功实者常於西、北。故禹兴於西羌,汤起於亳,周之王也以丰镐伐殷,秦之帝用雍州兴,汉之兴自蜀汉。”但在汉朝内部,南方人入主中央政权后,即有了中原思维,王朝对南方仍是防备、顾虑、利用的。也是在汉朝,王朝代表的北方、东方等农业混合体,跟南方地方势力代表的工商业混合体发生了冲突,七国之乱是站在北方和大一统立场上的称谓,不能说明南方寻求自主、独立的冲动。当然,由于南方和汉人对个体、局部的权利做出足够的思考,南方和个人都只能做出权力的牺牲。到了东汉时代,大陆中国的气候再一次发生变化,短暂的温暖期过去,北方民族再度向南挤压华夏民族的生存空间。大陆为此生发的乱局迫使南方和底层人民寻求出路,这一寻找仿照外来的佛教而诞生了中国道教,道教虽然次生,却有道家思想为深厚的基础,而直抵华夏文化的根本,道教不仅为道教徒的自我独立提供了原则,也确定了个人修炼最重要的方法之一在于心肾相交,坎水填离火,以求水火相济。而水火、坎离,在时空方位上正是指南方和北方。在三国、南北朝时代,生存空间再一步逼仄,“五胡乱华”带来了华夏文化的衣冠南渡。至此,三代时期以东西方关系为主的华夏文化,定型为南北关系的未济或相济。南北朝是中原民族大规模南迁的开始,华夏文化的重心也随之南移,南方因此在富饶意象之外有了品格,有了文化。有了后来的魏征对南北。南北朝之后,隋朝统一中国,为取南方资源以济中原和北方,隋朝做出了一个历史举动,开凿大运河。大运河沟通了南北,使得中央政权的统治有了纵深。梁启超认为,运河的畅通奠定了南北统一的基本,导致了江河下游的昌盛,北京、南京两大都会扼全国之枢要,而吸其精髓。唐代的安史之乱,应用范阳、卢龙之众,实际上是燕地的权势。宋代金、元宅京于燕,俘虏了二帝,侵犯了半个中国,后来蒙古族统一中国,也在燕地定都。明初定都南京,后来燕王朱棣靖难之师起之北方,复宅金元故,始终沿用至清末地势的变迁,导致了政治的变更。此后运河淤塞,而燕京势力不衰,是因为积累的时间长了,取精用宏,与千年的镐洛相等,还因为海道缘故,易河运为海运,沿海一气相属,燕地仍是起到核心的作用。唐代、宋代延续了中原文化南迁的历史。据说江西、湖南、湖北一带成了中原人迁移频繁的地带,由此激活了一个汉语词汇:“走江湖。”江西等历史上的南方甚至在宋代出现了文化的高峰,“东南形胜,三吴都会,钱塘自古繁华。烟柳画桥,风帘翠幕,参差十万人家。云树绕堤沙,怒涛卷霜雪,天堑无涯。市列珠玑,户盈罗绮,竞豪奢。”柳永等人对杭州的描述更让北方人起了侵略之心,传说金主完颜亮看到了《望海潮》这首词:“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,十里荷花,遂起投鞭渡江之志。”这个转移带来了一个结果,就是公元七世纪,在中国唐朝、西亚阿拉伯半岛,东西方再次实现思想突破的时候,中国禅宗基本上是在南方生根发芽的。中国禅跟南方几乎天然地相联系,南方经济的富足、小农自耕农的丰衣足食,跟禅宗要求个体的自觉、明心见性、独立、本自具足等思想天然合拍。但即使如此,唐宋年间,南方仍不足以抗衡中原和北方。即使宋代的南方有世界上最大的港口,即使明代的南方有发达的手工业和“资本主义的萌芽”,一旦蒙古人、满洲人的铁骑踏过,南方就只有束手就擒。冯友兰为此写道:“我民族若不能立足于中原、偏安江表,称曰南渡。南渡之人,未有能北返者。晋人南渡,其例一也;宋人南渡,其例二也;明人南渡,其例三也。风景不殊,晋人之深悲;还我河山,宋人之虚愿。”即使到了近代,南方有过“东南互保”,有过亚洲第一共和国的建都,有过北伐,但都没能解决大陆中国的专横,没能解决大陆对南方的压榨、收割。甚至现代革命,仍在重复司马迁的结论。很多学者注意到,南方(南京)的国民革命虽然率先发动,但西北(延安、北京)的共产革命收获了中国革命的果实。南方的现代命运因此,从《易经》、汉字、道家、中国文化历史的角度看南方,可以说南方对中国人是非常重要的。庄子的《逍遥游》明确说:“北冥有鱼……化而为鸟,其名为鹏。鹏之背,不知其几千里也。怒而飞,其翼若垂天之云。是鸟也,海运则将徙于南冥。南冥者,天池也。……风之积也不厚,则其负大翼也无力。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,而后乃今培风;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,而后乃今将图南。”汉语的“图南”或“南图”成了比喻,说明人的抱负远大或前程无量。民间的说法是,孔雀东南飞。南方堪称东方的时间归属,是东方之珠。轴心时代之后的南方更是大陆中国的心脏,是发动机和能量供应源。因此,千百年来中国文化从上到下都讲究南面为王,王者坐北朝南不用说,就是民众饮食起居也以向南为吉。在几乎标准化的中国建筑里,中国人的大门都是朝南打开。如果南方都失去了自性,失去了大陆中国家园般的功能,那么中国人就真的如孔子所说:“道不行,乘槎泛于海。”由此汉语发明了一个词语:“闯南洋”。中国人要漂洋过海,下南洋。明清以来,中国人更是以做猪仔的代价到海外去谋生。而历史上,即使最为封闭的时代,中国人也会在南方留下一个窗口,无论是王朝时代的“十三行”还是当代史上的“广交会”,都是“南风窗”,保留了跟外部世界沟通的气孔,有此气孔,随时就能做活。但最令人惊异的是,南方如此重要,南方的品质几乎没能影响到大陆中国,尽管中国历史文化的重心在南移。尽管没有南方的气孔,大陆中国就会返祖或退化,人人都成为“大陆表叔”般的行货、活物,但南方的自由、独立、知书达礼、对苦难的追问、对生存的明心见性,等等,都不曾成为大陆中国最低限度的伦理共识,更不为中国“头脑”思考、不是中国头脑和心灵所认同的内容。相反,大陆中国、头脑中国只接受了南方的生活享受,如历史上的“腰缠十万贯,骑鹤下扬州”、杨广和乾隆下江南,如现代中国从广东、浙江等南中国受益,获得生存和发展的机会。有中国文化招魂者之称的钱穆先生甚至感慨说:“近代中国人只知沿着顺势,向东南沿海跑,这因东南沿海有许多引诱我们的东西。”“今天中国,全为西方商业吸引,大家都跑向海边。但一到海边,便没有地方可走,粤人便向南洋海外跑。”可以说,钱穆先生没能注意到南方之于中国文明乃至现代人类突破的意义。钱穆甚至强调北方等高纬度地区对南方的平衡,钱穆还发现说:“西方文化,从历史转动趋向言,先由希腊转到罗马,再从意大利移向西班牙、葡萄牙、荷兰、比利时、法兰西、英吉利、德意志,……大致是由小地面移向大地面,由温带移向寒带,由低处向高爬。”中国文化相反,“从黄河流域,以长安、洛阳为中心的渐渐移到长江,再由江浙移趋闽粤,正是由大地面移向小地面,由高寒地带向低暖地带滑下。西方如逆流而上,中国则顺流而下。”钱穆认为中国的国都决不能设在南方:“中央政府是一国的头脑指导中心,头脑该摆在冷的地方,要暴露在外,要摆在大门口,摆在前面。”梁启超等人早就论述过钱穆的观点,认为北方更占优势,而且统计的结果也显示,中国的国都绝大部分时间设在北方。钱穆认为南方的角色并不重要:“只是开着窗口,接受一些外面空气是适合的,却没有元气淋漓。不能希望在此地区来旋乾转坤,挽回气运。”如果只关注南方的花花世界,在钱穆眼里,中国就失衡了,“现在的中国,是血脉不流通,神经不健全,营养和神智,都堆积在一个角落里,臃肿了,偏枯了。”但钱穆、梁启超等南方人显然没有注意到北方受南方吸引,只是重在欲望满足层面,而对南方精神的吸纳不足,没能意识到南方的果实是自由的创造。今人多以为道家跟西学的自由主义同调,梁启超等人意识到道家乃南方之学,但迄今为止的中国制度和历史是儒家(东方)法家(北方)主宰的历史,还没有把道家(南方)墨家(西方)的精神转识成智、化知为制。因此,我们可以说从中国的社会到钱穆这样的知识人,都没能理解南北问题高于东西等其他问题,都没能尊重东方之珠。南方在人们眼里是出废柴和低端人口的地方,这甚至反映到中国首善之区的南北关系。从改开年代南城的“浙江村”“上访村”到近年的南城低端人口聚集地,就算是最有活力、最坚韧的地方,但在政府和民间心中都是脏乱差的地带,甚至是需要驱逐的对象。我在《节日之书》中说:“一个城市的南边不仅代表天、心脏,也代表繁华、活力,而北边则代表地、水,代表财富、权贵,尽管东城富西城阔,崇文穷宣武破,但南城一直是民众的家园,是顽强、创造、分工、服务的象征。对南城的尊崇不仅是敬天畏天,也是对创造性的尊重。同样,其他方位的重要性也不言而喻,只有这些时空和谐相处,我们的世界才会有持续不断的创造性跃迁。”倾听南方的声音中国文化把南方划入五行之一火行的范畴,火代表光明、精神、温暖,在东南西北的关系中,东西方的关系既是雷泽归妹卦和泽雷随卦的关系,是男欢女爱的关系,是追随、学习的关系,南北关系则是水火既济或未济的关系。如果不能把南方的精神纳入进来,仅仅打压它,那么中国就如钱穆所言永远失重。这种失重不仅在政治经济的治理上是扭曲的,就是在思想精神上也是扭曲的。这种失重从司马迁发现以来,中国人没有解决它,反而更变本加厉地坐实了它。现代史上的“胡焕庸线”其实就是司马迁线的细化,也是对本文所说的南北关系的更宏观的表述;如果说本文中的南北泛指黄河、长江两大流域而言,胡焕庸线则是农牧分界线,是400毫米等降水量线。胡焕庸发现,在此线东南半壁36%的土地供养了全国96%的人口;西北半壁64%的土地仅供养4%的人口。二者平均人口密度比为42.6:1。到当代,仍是如此,2000年第5次人口普查发现,“胡焕庸线”两侧的人口分布比例,与70年前相差不到2%,线之东南生存的人已经远不是当年的四亿三千万,而是十二亿两千万。钱穆以及一般人因此多以为大陆有纵深、有深化发展的空间。好像是说中国南方已经发展过度,已经发展得很好,该开发西部北方了。但如中国人不能深刻地意识到南方的意义,中国人在大陆的生存方式也许仍只是重复此前的历史。其实南方在不断地教训我们,流行文化不说,通俗歌曲是从香港一路向北影响我们的,人们的吃穿住行等生活方式绝大多数是受南方的影响。有人甚至调查过,当代出版界的动漫题材是从海南一路向北影响我们的……但我们很少听取并接受南方的真精神。由此带来的反面教训更多,无数光鲜的城市在一场暴雨面前就被打回原形,无数北方的城市在南方的诱惑面前成了一座座空城。而非典和当下的庚子之疫,都是从南方发生,检验我们社会的治理水平和文明水平。借用网友们的语言,要让中国人认识南方,“太南了”。但2019年呼声最高的年度汉字之一就是南字,我们或许可以展望,人们正在倾听南方的声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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